王陽明:有心有一切,無心一切無

  來源:中華書局2017-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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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顏炳罡,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理事、中華孔子學會副會長、中國哲學史學會常務理事、山東周易研究常務副會長、山東孔子學會副會長等。

王守仁(1472—1529年),幼名云,字伯安,別號陽明。浙江紹興府余姚縣(今屬浙江省余姚市)人,因曾筑室于會稽山陽明洞,自號陽明子,學者稱之為陽明先生,亦稱王陽明。

王陽明是明代杰出的思想家、哲學家,是陸王心學之集大成者。王陽明一生具有傳奇色彩,少時便以讀書做圣賢為天下第一等的事。弘治十二年(1499)中進士,歷任刑部主事、貴州龍場驛丞、廬陵知縣、兩廣總督等職,晚年官至南京兵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因平定朱宸濠之亂有軍功而被封為新建伯,隆慶年間追贈新建侯,謚文成,故后人又稱其為王文成公。

王陽明:有心有一切,無心一切無

心即理

作為心學的集大成者,王陽明繼承了陸九淵“心即理”的理論路向,將“心學”推向新的高峰。王陽明認為,心不是一塊血肉,不是指人的心臟,而是支配我們視聽言動的心。如耳朵的聽,眼睛的看,手足知痛癢等等都是心。心是身的主宰,心之所發(fā)是意念,意念的意義在于知,知之所在就是物。他說:“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心即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王文成公全書》卷六《答季明德》)人是天地萬物之心,是儒家共許的理念。心是天地萬物之主,則是陽明學的獨得之見。這個“心”是人的心,也是天地萬物之心。心即天,也就是心即理、心即性、心即命,總之在陽明那里,心生發(fā)一切、主宰一切。有時他將心叫作“靈明”,他與學生有段關于靈明的對話,從中可以窺知陽明思想。

王陽明:有心有一切,無心一切無

陽明問學生:“你看這天地之間,什么是天地的心?”學生回答:“我曾聽說,人是天地的心?!标柮骼^續(xù)問:“人又是什么做心? ”學生回答說:“只是一個靈明?!标柮飨?qū)W生開講了,他說:“可知充塞天地之間,只有這個靈明。”“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 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辨他吉兇災祥? 天地鬼神萬物離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卻天地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睂W生問:“天地鬼神萬物,千古都在,為什么說沒有我的靈明,便沒有了呢?”王陽明說:“你看死去的人,他的精靈游散了,他的天地萬物在哪里呢? ”(參見《王文成公全書》卷三《語錄三》)依王陽明說法,我心在,我的天地萬物在。我心不在,我的天地萬物就不在了;你心在,你的天地萬物就在。你心不在,你的天地萬物就不在了?,F(xiàn)在看來,這是主觀決定客觀,主體主宰客體,由認識論進入到存在論。不過,王陽明這個說法并非全無道理。能與所、主與客是一對應關系,失去一方,另一方就不存在。我心是主,天地萬物是客,我心不在,我的天地萬物就不存在了,反之亦然。在這個意義上,王陽明說,我的靈明與天地鬼神萬物“一氣流通”,無法“與之間隔”。

這就是王陽明的“心外無理”“心外無性”“心外無命”“心外無意”“心外無物”。心外無性、無命、無理、無意并不難理解,“ 心外無物”還是不斷遭到同時代人的挑戰(zhàn):

先生游南鎮(zhèn),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保ā锻跷某晒珪肪砣墩Z錄三》)

“心外無物”,千百年來,此花在山中自開自落,你不在,花仍在,與你心何干? 這是友人對陽明學說最尖銳的挑戰(zhàn)。王陽明的回答相當巧妙,他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你心同于“寂”?!凹拧笔钦f你心是你心,花是花,你心在,花也在,只是互不相涉,心與花不起波瀾。一旦看到此花,心與花馬上發(fā)生關系,心是花的心,花是心的花,心與花一氣相通,花在心中立即起波瀾,顏色、形貌等等一時頓現(xiàn),寂不再寂,而是動?!靶耐鉄o物”并不是說心之外即你沒有聽到、沒有見到的,這個世界就不存在了,物就沒有了,而是說非無物也,雖有而無異于無也。

在王陽明看來,心是最高主宰,有心有一切,無心一切無。他明確說“心即理”,心外無事,心外無理。他說:“有孝親之心,即有孝之理;無孝親之心,即無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即無忠之理矣。理豈外于吾心邪?”(《王文成公全書》卷二《答顧東橋書》)理是絕對的、普遍的,心外無理,心在理在,心即理,心也是絕對的、普遍的。王陽明在高揚心上可謂“用心”,無論是從精微處,還是從廣大處,遠遠超越陸九淵。

致良知

“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卻笑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詠良知四首示諸生》)王陽明認為,“良知”不在外面,而在心里,“卻笑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是在笑自己從前照朱子方法去格竹子,也在笑當下程朱理學的先生們。

“致知”是《大學》首發(fā),然而《大學》對如何致知并沒有講,朱熹開始大講“格物致知”。王陽明十八歲時,曾拜謁朱子學的信奉者婁諒。婁諒向他講授格物致知之學,王陽明聽后非常高興。他遍讀朱熹的著作,按照朱熹的方法去格物致知,下決心格竹子之理,格了三天三夜的竹子,什么都沒有格出來,自己卻病倒了。王陽明由此意識到:向外尋理,這是顛倒見,原來“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這個“定盤針”就是決定人生方向的指標,就是人的良知,就是人的本心?!皞€個人心有仲尼,自將聞見苦遮迷。而今指與真頭面,只是良知更莫疑?!保ā锻跷某晒珪肪矶对伭贾氖资局T生》)仲尼就是孔子,人人心中都有孔子一樣的心,都可以成為仲尼那樣的圣人,只是耳目之官不思,就把這個“圣心”遮迷了;現(xiàn)在告訴大家“圣心”就是“良知”,“良知”就是“圣心”。

由是王陽明重新解釋格物致知,他說: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與理而為一者也。(《陽明先生集要·答顧東橋書》)致知格物在王陽明的解釋下,知是良知,是我們本心自具的良知,心即理,我心的良知就是天理。物是事事物物,在王陽明那里,事事物物主要是指道德的實踐活動,如事親、忠君等等。致知格物就是將吾心之良知作用于事事物物,尤其是道德的行為或?qū)嵺`上去。將吾心之良知作用于事事物物,事事物物就都得其理,意思是說,做得恰到好處,事親自然知孝,事兄自然知悌,事君自然知忠,孝、悌、忠就是事親、事兄、事君之理。朱子的物是天地草木器用無不是物,是客觀之物。王陽明的物不是客觀之物,而是“心外無物”之物,是主觀物、行為物;朱子的格物致知是“即物窮理”,也就是接觸這些客觀之物而窮究、研究它存有的理,而王陽明的格物致知,格是“格君心之非”之格,格是正,格物是使物由不正到正;朱子的格物致知主要是知識論的,而王陽明的格物致知主要是道德實踐的。

“致良知”是作圣功,是成就圣賢人格,因而他告訴他的弟子:“爾身各各自天真,不問求人更問人。但致良知成德業(yè),謾從故紙費精神。”(《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示諸生三首》)每一個人都有“圣心”“良知”,這個心與良知圓滿自足,不需外求。努力致良知就可以成就自己的道德事業(yè),不需要鉆進故紙堆里去耗費自己的精神,浪費自己的生命。讀書能明理嗎?王陽明的回答是不一定。讀書有可能鉆進故紙堆中迷失了自己,不但不能明圣賢之理,反而遮迷了自己的良知本性。陽明心學簡捷明快,活潑好用,原因就在這里。

王陽明將成圣成賢的大門向四面八方打開,向全社會開放,向所有人開放,“個個人心有仲尼”,人人可以成就圣賢。上至堯舜,下到愚夫愚婦,何人不能成圣?有誰不能成賢? 成就圣賢是為不為的問題,不是能不能的問題。成圣賢不必背多少經(jīng)書,擺多少學案,聽多少次講座,致吾心之良知,將良知在生活中呈現(xiàn),在行為中呈現(xiàn),當下即是,無怪乎他的后學能說出“滿街都是圣人”的驚人之語。

知行合一說

知行合一說是王陽明的重要理論,也是王學的標志性主張。王陽明所說的“知行合一”不能簡單地理解為認識和實踐相統(tǒng)一,“知”主要指格物致知之知,是人的道德意識和思想意念;“行”主要指力行之行,是人的道德實踐活動和實際行為。“知行合一”是指道德意識和道德實踐相符合,當然也包括思想、意識和實際行為相一致。

王陽明為什么要提倡知行合一呢? 他有自己的解釋。他指出,今人論學,將知和行分做兩件事,一念發(fā)動處有不善,也不去禁止。他之所以講知行合一就是要讓人明白,“一念發(fā)動處,便即是行了。發(fā)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王文成公全書》卷三《語錄三》)。王陽明在具體的政治實踐活動與軍事實踐活動中,深刻地認識到“滅山中賊易,滅心中賊難”,“心中賊”是“山中賊”的淵藪,“心中無賊”則“天下無賊”。

知行兩橛會導致我想什么誰也管不著,也管不了。王陽明告訴人們:“一念發(fā)動處,便即是行了”,惡念就是在作惡,別人管不著,自己能瞞得了自己嗎?將一念之不善徹根徹底從胸中鏟除凈盡,心中賊滅,山中賊也無由而生,從而實現(xiàn)天下太平。

王陽明認為,知行本來是一體的,是不可分的,或者說“知行原是兩個字說一個工夫”(《王文成公全書》卷六《答友人問丙戌》)。他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保ā锻跷某晒珪肪硪弧墩Z錄一》)知行是一個工夫的兩面,知是行為的指導思想,貫徹行之始終,行是知的貫徹、落實,知是行的發(fā)動者,行是知的結果。知與行二者始終聯(lián)系在一起,不是不能分離,而是無法分離。知而不行,不是真知,而是妄想;行而不知,不是篤行,而是冥行。他說:“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離?!保ā锻跷某晒珪肪矶洞痤櫀|橋書》)這里已經(jīng)不是“知行合一”了,而是知即行,行即知了。知行合一畢竟還能保持知與行的獨立性,是兩個東西的合一,當“知之真切篤實處”不是知而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不是行而是知的時候,知行是一而非二,后人批評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是“借知以惑行”“消行以歸知”,不無道理。

王陽明認為他“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六《寄正憲男手墨二卷》)?!爸铝贾笔顷柮鲗W的核心、主旨,也是他最得意處,“心即理”是“致良知”的根據(jù),“知行合一說”是“致良知”的具體貫徹。當然,他學說的最終目標是讓人“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王文成公全書》卷一《語錄一》),達到道德的高度自覺,通過內(nèi)心的“省察克治”等修養(yǎng)工夫,人人達到圣賢的境界。

王陽明是明代最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思想家,同時是有著世界影響力的哲學家。陽明學形成后,迅速傳遍大江南北,江西、浙江、福建、河南、山東等地,形成了所謂江右王門、浙中王門、南中王門、楚中王門、閩粵王門、北方王門、泰州學派等流派,并稱為“王學七派”。王門各派后學,均以闡發(fā)陽明學說為己任,將陽明學的學脈與精神延續(xù)下去。特別需要注意的是泰州學派,其創(chuàng)始人是明代學者王艮,他以“百姓日用即道”為旗幟,高揚“人人君子”“比屋可封”的理想,農(nóng)夫、樵夫、陶匠、灶丁等等都可學、可行、可講、可授。泰州學派的杰出代表有顏鈞、韓貞、朱恕、王襞、羅汝芳、何心隱、李贄、焦竑、周汝登等人。

陽明學傳至日本、朝鮮半島以及東南亞的一些國家與地區(qū),在這些國家與地區(qū)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王陽明將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集于一身,其成就與偉業(yè)著于竹帛,載入歷史。

(編輯: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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