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北京市豐臺區(qū)人民法院審結了一起涉“職業(yè)閉店人”清算責任糾紛案件。2023年，“職業(yè)閉店人”薛某接手一家瑜伽店后，惡意注銷公司，導致原告王某的會員卡內剩余8000多元無法消費，最終，法院判決薛某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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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yè)閉店人”惡意注銷公司

2021年起，原告王某在該瑜伽店鍛煉，多次在店里充值購課。2023年10月某天，王某發(fā)現不能在小程序上約課，聯系客服也無人回復，去店面查看，發(fā)現大門緊鎖。

王某聯系到該店其他會員，被告知，店鋪所屬公司在半個月前就注銷了，股東和法定代表人也在注銷前進行了變更。

其他會員把新法定代表人薛某的微信朋友圈展示給她看，多條信息顯示：“死客激活做業(yè)績，想合作的老板私聊我，讓你店里的死客到店消費”“高價收購美容、美發(fā)、養(yǎng)生會員（因為某種原因您的店不經營了，您的會員我們可以幫助您消耗負債），全北京都可以”。

王某意識到，瑜伽店跑路了，自己遇上“職業(yè)閉店人”了。由于在瑜伽店還有8000余元未消費，她將接盤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薛某起訴到了北京市豐臺區(qū)人民法院，要求賠償自己會員卡中未消費金額。

法院經審理查明，閉店的瑜伽店系甲公司名下店鋪，此前的法定代表人及唯一股東為劉某。

2023年9月13日，劉某與薛某簽訂了轉讓協議，將甲公司100%股權轉讓給薛某。2023年9月14日，薛某變更為甲公司法定代表人及唯一股東。2023年9月28日，甲公司申請注銷。注銷材料中的《清算報告》顯示：“1.債權債務已清理完畢；2.各項稅款、職工工資已經結清；3.已于2023年7月29日在報紙上發(fā)布注銷公告?！?

薛某當庭表示，瑜伽店會員大約200人，有40萬元左右金額未消費，他把會員轉給了一家美發(fā)店。王某表示其報名的是瑜伽班，不同意去美發(fā)店消費。薛某認可注銷甲公司時未成立清算組，亦知曉若存在虛假清算報告進行注銷，股東需要承擔責任。但對于王某要求賠償在瑜伽店未消費的預付款8000余元一事，薛某不予認可，“原告充值的時候，錢不是我收的”。

關于薛某朋友圈發(fā)布的內容，薛某表示自己是在“助人為樂”，幫助瑜伽店的會員轉到美發(fā)店，“是在做好人好事”。

法院經審理認為，薛某作為公司唯一股東，在明知有大量會員債權未進行清算的情況下，仍在作出債權債務已清理完畢的《清算報告》后，作出股東決定同意《清算報告》內容，同意公司注銷，并向豐臺區(qū)市監(jiān)局申請注銷公司，屬于未經依法清算，以虛假的清算報告騙取公司登記機關辦理法人注銷登記的行為。該行為導致王某無法在合法的清算程序中申報債權，致使其債權無法受償。薛某在注銷公司時，亦作出《承諾書》，承諾提交材料真實性，故王某有權主張薛某對公司債務承擔相應賠償責任。

最終，法院判令薛某賠償王某所辦理會員卡中的未消費金額。

北京市豐臺區(qū)人民法院法官提示，本案中，“職業(yè)閉店人”薛某在不具備經營能力的情況下接店，導致消費者無法正常接受服務，有違誠實信用原則。接手店鋪后，又在短期內未經過合法清算程序的前提下，以虛假材料騙取登記機關注銷公司，導致消費者無法在正常的清算程序中進行申報債權。此種行為損害了眾多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惡化了營商環(huán)境，應受到法律的否定性評價。

“此類‘職業(yè)閉店人’往往通過收取服務費、中介費或轉讓會員費等方式進行牟利，此舉存在巨大的法律風險?！狈ü俦硎?，“職業(yè)閉店人”接手經營不善公司，將自己登記為公司股東及法定代表人。一旦公司經營異常，如股東存在出資不實、抽逃出資或未經依法清算等情形，股東需要對公司倒閉帶來的債務承擔民事責任。法定代表人也要承擔征信受限、限制高消費、罰款、拘留甚至刑事責任等諸多法律風險。

“背債人”來自天南海北

中國法學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研究會副秘書長陳音江稱，“職業(yè)閉店人”團隊讓“職業(yè)背債人”當上企業(yè)的法定代表人，幫助原企業(yè)主“賴賬”。“職業(yè)閉店人”是如何幫商家“金蟬脫殼”的？記者對此進行了調查。

5月初，記者聯系上一位自稱能提供“全套專業(yè)服務”的“職業(yè)閉店人”周巖（化名）。他要求提供企業(yè)營業(yè)執(zhí)照，表示要看店鋪門頭和實際營業(yè)視頻，還需要了解企業(yè)的相關運營數據。

周巖稱，目前可供選擇的閉店方案價格為企業(yè)負債的15%，預付一半即可開始服務，事成之后再付余下的錢，整個過程需要2-3個月。

服務開始后，“職業(yè)閉店人”團隊會介入閉店企業(yè)運營。企業(yè)原法定代表人與股東需要配合團隊，去相關部門辦理各類變更手續(xù)，將法定代表人變更為團隊提前安排好的人選，這些人被稱為“職業(yè)背債人”。

“完成變更后，你們在法律層面上就與這家企業(yè)完全沒關系了，就算相關部門之后要追責，也追不到你們身上。”周巖說。

這些“職業(yè)背債人”從哪里來？

“職業(yè)背債人”團隊運營人員安理（化名）介紹，他們通過社交軟件，在全國各地招募背債人，這些人多是社會閑散人士，幾乎沒有還款能力，他們不怕當“老賴”，即使法院判決下來，名下幾乎沒有可供強制執(zhí)行的資產。

安理表示，他與多個“職業(yè)閉店人”團隊有合作關系，“我們能拿到一個閉店項目幾乎一半的收益”?！氨硞恕表毰浜祥]店團隊，完成閉店前一系列流程，例如到企業(yè)上班、去有關部門辦理更換法定代表人手續(xù)等。

管理這些“背債人”，安理自有一套方法，“一個閉店項目3個月左右，我們會給這些‘背債人’包吃包住，甚至在企業(yè)繳納五險一金”。他團隊的“背債人”來自天南海北，有的不上班就想一夜暴富，有的則是高齡老人，這些人“征信干凈，沒有犯罪記錄，沒有大額未償還債務”。

安理稱，事成之后，給“背債人”的報酬是企業(yè)負債金額的30%左右，“他們中有人雖然上了法院的失信被執(zhí)行人名單，但在村里開上名車，享福了”。

“職業(yè)閉店人”收取閉店企業(yè)負債金額15%的費用，“背債人”如何能拿到企業(yè)負債金額30%的報酬？

周巖表示，在閉店項目之外，這些“職業(yè)背債人”團隊還拿著背債人的身份信息，去其他金融機構貸款套現，閉店企業(yè)只是這些人負債中“很小一部分”。

陳音江表示，根據我國現有法律法規(guī)，變更法定代表人的條件并不復雜，根據市場主體登記管理條例第十二條，不能成為企業(yè)法定代表人的情況包括：無民事行為能力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因貪污、賄賂等行為被判處刑罰，執(zhí)行期滿未逾5年；擔任破產清算公司法定代表人等，自破產清算完結之日起未逾3年；擔任因違法被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責令關閉的公司法定代表人，自被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之日起未逾3年；個人所負數額較大的債務到期未清償等。

在他看來，“‘職業(yè)背債人’是鉆了法定代表人登記管理審核門檻較低的空子”。

讓“職業(yè)閉店人”無空可鉆

周巖預計，團隊用一個多月就能更換法定代表人、辦理好各種手續(xù)，“整個閉店過程中，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就是找‘職業(yè)背債人’環(huán)節(jié)”。

閉店企業(yè)法定代表人變更后，周巖團隊的套路是，“接下來一個月，你要再做一波充值活動，使勁賣課，勸說家長預存”。閉店團隊會為企業(yè)提供一個專用的第三方賬戶。做充值活動的仍是原先的法定代表人，但從賬面與合同上來看，卻與其沒有任何關系，“就算東窗事發(fā)，也不會查到你身上，這一波錢圈完之后，一般就能把閉店項目的尾款結了”。

圈錢達到預定金額后，他們會在一夜之間閉店，并開始接下來的善后工作。

“專業(yè)的事交給專業(yè)的人來做?！敝軒r表示其閉店團隊非常專業(yè)，“能保無后顧之憂”，善后服務包括閉店后的客戶安撫，假意為客戶提供退費或轉店方案、拖延時間，甚至“反串”成為維權客戶。

“我們之前做了好幾單，維權群里的律師都是我們安排好的，一般走不到起訴那一步?！敝軒r稱團隊有豐富經驗來對付維權客戶，能靠“拖”讓客戶失去耐心，“玩的就是一個心理博弈”。

“‘消法’有影響，要跑路得趕快了?！?月初，周巖給記者發(fā)來消息催促說，如果要找他們“閉店”的話，最好在7月前完成。

有業(yè)界專家指出，劍指“職業(yè)閉店人”，要修改、完善法律法規(guī)，讓其無空可鉆。

《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條例》已于3月15日公布，將于7月1日起施行。其中規(guī)定，以收取預付款方式提供商品或者服務的經營者出現重大經營風險，有可能影響經營者按照合同約定或者交易習慣正常提供商品或者服務的，應當停止收取預付款。預付費經營者有圈錢跑路等行為的，由有關行政部門責令改正，可以根據情節(jié)單處或者并處警告、沒收違法所得、處以違法所得1倍以上10倍以下的罰款，沒有違法所得的，處以50萬元以下的罰款；情節(jié)嚴重的，責令停業(yè)整頓、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

(編輯：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