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一法師回顧20年出家時光：我出家的那天，爸媽沒有裝睡

“還記得那天早晨4點多，爸媽沒有裝睡，起來煮了餃子”

……

每個接觸佛學(xué)、最后選擇佛教作為宗教信仰歸宿的佛教徒，都應(yīng)有過或長、或短、或簡單或復(fù)雜的過程。

妙一法師在文章《一路向南二十年》中，從學(xué)佛因緣、出家因緣和求學(xué)因緣三個方面，講述了自己的修學(xué)經(jīng)歷。

讀完這篇文章，很多人都不禁淚目。

一路向南二十年

致那些想得起與回不去的時光

文/妙一法師

2010年1月4日，在當時法源寺觀音殿東耳房寫過一篇《十年回眸》。

2020年12月，再次寫了這篇《一路向南二十年》。

其實，我并不是一個對過往很執(zhí)著的人。

但回想2000年11月18日，農(nóng)歷十月二十三，從夏磨到秋，家人終于答應(yīng)過完生日就放我出家，激動的心情，至此20年后，仍舊激動不已，眼泛淚花……

出家后，被人屢屢問起學(xué)佛、出家、求學(xué)三個因緣，下面就回憶一下，權(quán)當是紀念過去的時光吧！

我的學(xué)佛因緣

每個接觸佛教、最后選擇佛教作為宗教信仰歸宿的佛教徒，都應(yīng)有過或長、或短、或簡單或復(fù)雜的過程。

而我就屬于那種特別簡單的那種，以至于始終沒人愿意相信。

1990年，我6歲，是能看得懂《西游記》的年齡，雖然覺得孫悟空很厲害，但還是覺得唐僧更讓人向往。

向往到什么程度？我會從窗子上卸下窗簾，披在身上，裝模作樣地盤腿閉目，口中若有所念模仿起來的樣子。大人們見到也只是笑一笑，嗔怪地說“不要把東西弄臟”。

后來遇到很多80后出家法師，大家談到出家因緣時，大多數(shù)人認識佛教（或和尚），都是受到《西游記》的影響。而實際原因，則是那會的佛教，只能在電視上看到。

除了童心的好奇和頑皮，還有住在隔壁的奶奶家。

她每天早晚都要燒一炷香。老人家只是燒香，不念佛、只過年拜祖先時，才順帶磕三個頭。

我看著奶奶燒香，就特別激動。園子里種的花，開了就會揪幾朵放到菩薩面前，沒有什么動機，就是喜歡。

7歲上了小學(xué)，經(jīng)常會“丟東西”。三天兩頭地就把鉛筆或者橡皮擦用完。然后就正大光明地跟媽媽要2毛錢，去買文具。

因為經(jīng)?！皝G東西”，又不見東西沒，后來被大人發(fā)現(xiàn)——我是把錢拿去買香了，而不是買糖或玩具。

那會村子里的小賣部，一盒香是2元錢，里面有10小袋，可以分著賣。

還經(jīng)歷好多有驚無險的事，比如挖野菜走丟了，體弱多病，幾次差點死了又活了。

就這樣，慢慢地度過了小學(xué)，對佛菩薩的情感也慢慢變得熟悉和堅定。

在小學(xué)畢業(yè)的那年暑假，聽說村子里東頭有兩夫妻學(xué)佛，家里沒小孩，就主動跑到他們家，跟著學(xué)念佛。從此認識了好多鄰村學(xué)佛的在家居士，他們會在佛菩薩圣誕日聚會，在一起念經(jīng)、上供。

上了初中，每天要騎自行車6公里去鎮(zhèn)里的中學(xué)上課，家里每天給2元錢作為午飯錢。

為了攢去縣城寺院的路費，每天中午只用1.5元。盒飯是1元錢，再買5毛錢的地瓜（番薯）留著要回家時填肚子?；蛘哂械臅r候只用1元錢。

后來想想，自己個子長得矮，非得要找個理由的話，跟那3年不規(guī)律的生活有很大關(guān)系。當然，這是家里人不知道的。

因為是騎自行車上學(xué)往返，去的時候就會默背大悲咒6遍，回來的時候念阿彌陀佛。

1997年冬天寒假，懷揣著攢了一個學(xué)期不到50元的路費，跟著村里的居士們到了縣城東門觀音寺（女眾道場），正式皈依，有了法名，成為一名佛教徒。

一個人接觸佛教，乃至最終成為佛教徒的因緣，是絕然不盡相同的。

在東北出生、長大的我，見慣了因久病不愈、大仙算命而接觸佛教的例子。但，這正是因為佛教的包容性和社會形象所折射的眾生相。不需要去批判和糾正因緣和動機，因為所有正在發(fā)生的事物都是無常的。所有美好不是最開始就被定義的，而是被過程賦予的。

我的出家因緣

關(guān)于出家因緣，更是被絕大多數(shù)人拿來問的一個問題。我從16歲開始，被人足足問到現(xiàn)在。這或許就是世人好奇心的一個焦點吧！

1997年皈依以后，我認識了更多資深的佛教徒，假期跟著他們到處去參加法會。

因為我識字，又會唱，重要的是聽話，大家都愛帶著我趕法會，自然路費也就不用出了。

就這樣，只要一放假，我就跑到廟里去。

女眾道場是不能有男居士常住的，我因為年齡小，長的又小，勉強住在接待信眾的客堂，白天寫文疏，晚上就可以把床支上休息。

但吃飯是要付錢的，每餐1元錢。寺院有十來位半路出家的老尼師，她們很喜歡我，給我水果，也不用我交餐費。我跟典座師父說，現(xiàn)在的飯錢先欠著，等以后有了肯定多還。

直到2003年秋天，我在哈爾濱極樂寺讀書，遇到了一位觀音寺的師父，請她將500元帶回寺院，并指定她要放到齋堂的功德箱。

那時，父母總是覺得孩子學(xué)佛是好事，可以保佑學(xué)習(xí)好，就沒怎么阻攔我接觸佛教。

寒暑假在寺院的我，看到很多新人來到寺院剃發(fā)出家好羨慕。而且聽說可以去佛學(xué)院讀書，那更是向往。

回到學(xué)校上課，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答非所問，下來看到我筆記本寫滿了“阿彌陀佛”，老師不知所措地叫我坐下了。

班主任對我很好，當時也不理解我為啥出家。20年后，我們在南京機場不期而遇，她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理解，在2年前皈依，做了我的在家徒弟。

中考結(jié)束，我的成績并不好，偏科太厲害，數(shù)理化基本不及格，語文、歷史、地理倒是出奇的好。

一個整天想著怎么學(xué)佛、背功課、跑寺院、趕法會的學(xué)生，是不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成績的。

既然沒考上好高中，索性就跟家里提出說：出家！

想想都知道了，家人不會同意的，哪怕絕食！

對于我出家這件事，父母（尤其是母親）乃至村子里的親戚朋友，沒有一個贊成的。往前50年里，整個鄉(xiāng)鎮(zhèn)，十幾個村，近十萬人，都沒有一個出家的——“這是一件多么不光彩的事！”

我出家會讓父母親在親戚中間、在村里蒙受了巨大的難堪——根本就沒人理解，也沒人愿意嘗試理解。

夏天中考完，我就一直以各種方式、策略跟家長溝通。秋收完，實在在家里沒意思，就央求說：讓我去廟里試試，不行三五個月就回來，那會再要讀書、當學(xué)徒都不晚。

到任何時候，真的愛你的人都不忍心難為你，他會放手的！尤其是父母。

就這樣，家人答應(yīng)過完生日，放我出家。

每次第二天要去寺院，我肯定提前醒。過完生日的第二天一早，我3點多就自然醒了，等著母親起來做早餐，好趕路去隔壁省的松原龍華寺出家。

母親故意不做聲，她一整晚都沒睡好，想著我平時都是要睡到7、8點才醒，只要還是那會醒，就趕不上一天一次的班車了。

那天早晨4點多，爸媽終于裝睡不下去了，起來煮了餃子。吃完了，五叔（爸爸的五弟）趕著他家的毛驢車到了門口。

東北的冬天很冷，凌晨5點的時候，滿天的星星，特別亮，那個點是沒有人家煙囪冒煙的。

坐在毛驢車上，車輪碾過雪地，吱呀吱呀，慢慢我的身影模糊在母親依偎目送的大門旁，而我卻興高采烈，無比期待，頭也不回地奔向他們從來沒接觸過的遠方。

直到自己年齡大了些，才明白當時母親是有多難過！

毛驢車經(jīng)過1個小時吱吱呀呀的前進，過了拉林河，到了花園大橋，我在寒風(fēng)中等待每天僅有的一班客車。

8點鐘，依稀的車從對面駛來，問我是要去松原嗎？我回答售票員“是的！”

五叔見我上了車，他也安心回家了。

龍華寺太大了，有很多年齡相仿準備出家的凈人，他們不叫名字，直接叫年齡，比如：小十四、小十五、小十六，因為有人跟我同年，我就叫“小十七”（虛歲），還有老九（十九）。

直到現(xiàn)在，見到十四，還是叫他“十四”，雖然他已經(jīng)是國內(nèi)著名佛學(xué)院的法師。

現(xiàn)在回到龍華寺，還有少數(shù)幾位老師兄叫我“小十七”，親切，溫暖！仿佛被歲月定格。

最初在龍華寺的二個月，熱鬧、忙碌、緊張。有很多常住居士照顧我們，當然也要干活：拉柴火、燒火，做飯、行堂、跑腿、扒灰、燒水、洗菜、洗碗，還要背功課，每天晚上考，背不出要打手板。

當然，做了3年“老居士”的我，只是法器不會，功課在家早就背好了，從不挨打。

但總是有突然的意外發(fā)生。

記得剛近臘月的時候，天特別冷，我每天早晨要3點鐘起床燒火，供一百多人的熱水。那會是全年最冷的時候，零下30幾度，室外搭建的燒火棚子特冷，我穿的又不夠，腳底著涼，一直要去廁所小便，有一次一天整整去了28趟。還有些時候行堂到最后，剩的飯菜不夠吃飽，只能吃點凍白菜蘸醬。

去年師父六十大壽，我回去拜壽時，師父說吃點憶苦思甜的東西，我說是“凍白菜嗎？”

當時，雖然苦，也沒覺得過不去?，F(xiàn)在想來，苦也是樂，只是回不去了！

我的求學(xué)因緣

雖然出家20年了，實際在師父那里就住了10個月。

第二年（2001年）四月初八剃度了，是現(xiàn)在五磊寺首座靜坤師兄代替師父剃的，法名是我自己起的。師父太忙了！

關(guān)于我的法名，四月初八是佛誕，那會在客堂當班，下午要交票據(jù)錢款。要簽名，可是我還沒有法名，雖然上午剃了頭，換了衣服。

靈機一動，反正第一個字不能改了，以前有個靜一師兄，沒有人叫“妙一”，那么我就簡單點，來一“橫”。到了晚上師父查看票據(jù)，問：“誰是妙一呀？”，我說“我是！”

就這樣，法名就叫“妙一”，現(xiàn)在的所有證件都是這個名字。曾一度覺得這個名字不是我，我也不是它，好陌生?？僧攧e人一呼喚的時候，又是那么熟悉、自然。這或許就是熏習(xí)吧！

后來的參學(xué)過程中，我遇到了全國三個跟我重名的法師，其中一個在香港寶蓮寺的戒場，因為名字相同，還鬧過烏龍。

2001年6月，向師父提出去佛學(xué)院讀書，師父老人家是傳統(tǒng)的老修行，不同意去佛學(xué)院，說到那沒人管，會學(xué)壞。（當然，老人家是沒在佛學(xué)院待過，他從前的同參有從佛學(xué)院還俗的，對佛學(xué)院的印象自然不好。）

農(nóng)歷八月十五過后，跟著年齡長一點的師兄們從龍華寺出來了，沒有熟悉的道場。只好去佳木斯佛光寺師叔那里，只要是從龍華寺去的師父，師叔都愿意留，因為功課好，不計較。

那是人生第一次做事收儭錢（供養(yǎng)金），在龍華寺每個月的單資是30元，基本都倒貼在客堂了，因為寫錯文疏要賠錢，那是浪費常住物。所有普佛，大家都不要儭錢，給也不要。

到了佛光寺，吃得好、住得好、還有儭錢，前幾次都沒要，給了以后直接放進功德箱。

后來老師兄說，你以后要出門的、要買生活用品的、還要受戒，這些都得自己攢。聽了人勸，就接受了儭錢。

第二年（2002年）三月底跟十六師兄，帶著2000元戒費，縫在衣服里，從佳木斯到哈爾濱蓋章，再坐火車到了江西寶峰寺，后又輾轉(zhuǎn)到了曲江南華寺受戒。

受戒后回到佳木斯，2003年春天在客堂看到閩南佛學(xué)院的招生簡章，準備材料，報名。

到了夏天非典爆發(fā)，師叔不同意去讀書，實則是因為廟里沒人干活。說非典，南方死了很多人，去了就沒命了，就作罷了！

七月十五哈爾濱極樂寺打水陸，請佛光寺的法師們?nèi)ツ睢独銍澜?jīng)》，因為年輕又機靈，就被派去打水陸。

到了極樂寺，一看有佛學(xué)院吶！太激動了！就問：“我可以來嗎？”教務(wù)長說：“可以?。　蔽艺f：“我家方丈不同意，沒手續(xù)怎么辦？”他就說：“你先來吧！靜波法師去年剛回來，他可是中國佛學(xué)院的法師，手續(xù)的事可以后補?！?

就這樣，水陸結(jié)束后，回佳木斯跟師叔說：“南方去不了，那北方總可以吧！我寒暑假還能回來做事?！?

師叔算是同意了，而且保留了每個月50元的單資一年。

在極樂寺的兩年學(xué)習(xí)，真正接觸到了佛教的教理教義，開啟了內(nèi)心對佛法真理渴求的引擎。

很幸運一開始，就學(xué)習(xí)到了中觀、三論，并不陌生。但記得一次期末考試，始終弄不明白“空”是啥意思！

那是個深秋，東北的深秋陽光是金色的，撒在宿舍，坐在床邊，看著法師發(fā)的材料，反復(fù)琢磨，利用一上午的時間，終于明白法師說的“空”是啥意思，原來就是一種工具而已。當然，這只是當時的理解?！翱铡笨刹粌H僅是工具，看你如何闡釋了。

沾到了一點法喜，學(xué)習(xí)、用功的勁頭就更大了。

記得二年以后（2005）畢業(yè)了，因為讀書期間作值班維那，服務(wù)班級，口碑不錯，院長留常住，我以繼續(xù)考學(xué)為由沒有答應(yīng)。就這樣2005年6月考入中國佛學(xué)院，直到2012年6月研究生畢業(yè)，在法源寺足足住了七年。

畢業(yè)后回到廣東，住光孝寺。

四年之后，又報考了中國人民大學(xué)，讀了三年研究生。

有人說：讀書使我快樂，讀書使我充實。

我覺得：讀書使我更加真實，更加堅定。

我對自己的要求是：干啥像啥！即使做了和尚，也要做個出類拔萃的和尚。

僧人應(yīng)以學(xué)修為尊嚴，學(xué)會接受緣起，包容差異。努力向涵容同輩、給人方便、不個色、不虛榮的前輩們學(xué)習(xí)。任何時候，信仰是依靠。

過去的二十年里，妙一受過很多人的恩惠，他們有的往生了，有的老了，有的還在身邊，有的數(shù)年不見一面……

我在他們那里獲得的感動和富足，正在盡力地傳遞給需要和相信我的人，希望大家能夠理解某些能力的局限，但誠意從未打折。

人都有不足，這是掩蓋缺陷的借口，也是直面問題的前提。過去無論怎樣，留下的更多的是回憶，美好的回憶。

經(jīng)常難以入睡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那年秋天，陽光灑在窗子上，透過玻璃折射的光束，看到了舞動的微塵，那是一個個安靜而豐富的世界，完整而又渺小……

誰人沒有夢？一路向南行；

風(fēng)雨二十年，且云步不停。

（本文圖片由妙一法師提供）
                                    責(zé)任編輯：紅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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